一直以来,并不真正缺少中医从业人员,缺失的是中医思维,或者说中国文化思维。这就是现实医术无效的根本原因。没有了中医思维,虽说有中医之名,而无中医之实,故曰:天下无医。
①
过往年月里中国医学的衰败,实际上是中国文化思维的消退。天地并没有消亡,所以医道也并不会消亡,就安放在经典里,就隐匿在天地间,无去无来,不增不减。因为没有立天地心的人实在太多,所以看到的人寥寥无几,而从道者更寥寥无几,所以,道隐而不昭,人曰:无道。
要说中国文化思维,大概便是“变易”之道,也即是立天地心、天人合一、守命共时,亦是“与天地合其德,与四时和其序”,其实这些都是再说一个道理,总之都是悟道后的状态。
古今之道不变,“变易”就是道唯一不变的特性,所以古今形势无常,一世有一世之人事,一时有一时之迹象,每一天的太阳都不一样,每一刻的万物都在变化。谨守大道,便是保守“变易”之道,因时而变,随势而为。
故司马迁曰:有法无法,因时为业;有度无度,因物与合。故曰,圣人不朽,时变是守。虚者道之常也,因者君之纲也。
圣人之所以不朽,是因为谨守“因时而变”,合于天时,懂得“变易”之道。变易是天道的常态,随天时应运而变,便是“君之纲”。
《庄子》有言:夫六经(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),先王之陈迹也,岂其所以迹哉!今子之所言,犹迹也。夫迹,履之所出,而迹岂履哉!......性不可易,命不可变,时不可止,道不可壅。苟得于道,无自而不可;失焉者,无自而可。
经书,或者乃至于一切古籍,皆是先人之迹也。
道相当于“履”(鞋),古人的经书就相当于脚印,脚印是“履”(鞋)走出来的,其实脚印还相当于各种前人的事迹,各种前人做事的方法,各种前人留下的技术。我们看到脚印,需要明白这是“道”留下的痕迹,而不是沿着脚印走古人走过的老路,而是自己穿上自己的鞋子走符合当下时宜的路,才可以真正解决当下的问题,留下属于自己的脚印,故曰:苟得于道,无自而不可;失焉者,无自而可。
脚印,其实也即是古人行道的过程。所以,真正得道之人,并不会沿着他人走过的脚印走当下的路,而是通过他人走过的脚印而得知那是“道”留下的痕迹,然后“执古之道,以御今之有”,化为自己的思维,走自己的路。而失道之人,反之。
如今,人看到古人的陈迹,一层不变地行使于当下诸事,美其名曰“有道”,实为“无道”。
我们看书,不是要太执着于章节词句,而是要悟得其间传达的天道,古人是我们的老师,先师已去,通过文字传道。我们悟道之后,便要不拘谨于固定的词句,忘记古人解决问题的具体形式,抛弃先贤典籍,忘记古人的招式,将天地之道立于心间,形成自己的思维,来解读当下的“天地无字之书”,解决当下万千问题。
读书是为了舍书,舍书是为了读天地无字之书。
②
从前乃至于当世,历代医书多之又多,理论方法不枚胜举,各家各派纷繁林立,药书本草罗列清晰,又为何良医甚少,为何诸病不愈?
首先,历代医书所载文字均为名与象,名象也即是是古人的脚印,名象背后为道与术。“术”相当于武术里面的招式,“道”类似于武术里的“意”,今人读书、行事,多重于术(招式),纵使学习了再多招式,也不能应对当下瞬息万变和古往今来因时而变的病象。
古人所列的方剂、医案,是为了表述其背后的治病思维,而今人不明其间道理,更多的是记住病象与药方,来对应现实中的病症,所以或灵或不灵,美其名曰“经方派”,张仲景作伤寒论,绝不只是演示给后人招式,而是医道。
所以,古人传授的是那个医道,而不是让我们原班不动地按照他们的招式看病。敌人并不会按照我们预想的招式出招,病人并不会总是按照古人医案里的情况生病,而我们却按照他们留下的固定招式出招,岂不是未出招败局已定半数,所谓纸上谈兵。
道不可见,因生以明之。有无相生,虚实相应,招式、形体是“实”,道为“虚”,实者定也,虚者变也。虚实相合,虚者有体,实者可易,则变化生焉。万般生灵,都是虚实相合,所以我们泛观万物,要用变化的眼光,所谓“以道泛观”。
我们通常习惯于务实而不务虚,可知,我们之所以不能正确务实,是因为我们无法领略务虚的好处,务实是术,务虚是道,虚实并重,方可得道而御术。知行合一,只知不行不可,只行不知更不可。
金庸《倚天屠龙记》的情节中有这样一段,张三丰在众人面前传授张无忌太极剑,张三丰演示完毕,张三丰问张无忌三次“还记住多少招式”,张无忌最后说已经忘完了招式,随后与赵敏带来的高手过招,随机应变,战无不胜。
其实,张三丰传给张无忌的乃是“剑意”,而非招式,所谓“以形演义”,古人写书也都是如此。张三丰其实是要张无忌将所见到的剑招忘得半点不剩,才能得其剑意,以意驭剑,千变万化,无穷无尽。若有一两招剑法忘不干净,心便有局限,剑法便不能充满神采。
可见,金庸的笔下,太极剑只重其意不重其招,此乃中国文化的思维。今天人们不好好看经典里留下的学习方法,从而走了太多弯路。而如今,却用武侠小说的情节来说明这个本来浅显的道理,岂不贻笑大方。
所以,真正的学习,是学成之后可以达到“随机应变、得意忘形”的状态,否则便没有获得真知。这大概也是“道可道,非常道,名可名,非常名”的道理。
学习中医,乃至于天下所有“术业”,均是此番道理。学习医术,必是要通过表现的各种“形式”,悟得其间所传之“道”,化为自我的“医意、医道”,然后应变现实里变化万千的“病形、病象”。故曰“医者,意也”,此语用于此,更为妥帖。
③
庄子曰:大声不入于里耳,折杨、皇侉,则嗑然而笑。是故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;至言不出,俗言胜也。
高雅的大乐,不是世俗所好,而“折杨、皇侉"这样的世俗小调,确是众人喜欢的样式。至言不出,俗言胜也。如今经典安放在角落里无人理睬,其间尽是承载大道的“至言”,却少有人真正在意,还是“俗言胜也”。即便是人们拿起经典,却无天地心,所解读的经典思想亦是偏差太多。感悟至言得道者可以入圣,无视至言远道者一直守愚,圣人之所以为圣,愚人之所以为愚,大概皆出于此。
如今中医的传承方式,离失正道太远,更多的是只“授业”,不真正“传道”,尽是花哨的招式,少有思维。或者师者也在“传道”,只因师者尚未参悟真道,自己还在循古人之迹,又何以传给学者真道,道之所存师之所存,既然无道,又何以自称为“师”。
另外,“道”字被误解太久太久,以至于提到此字,常人便称之为“玄乎”。传道,是向来众学之根本,历代真正传承大学问、大术业的老师,无不是如此秉承,而授业,其实也是与传道可以并驾齐驱的,术是道的载体,“授业”很多时候是为了同时进一步实践验证所传之道,以便于达到“知行合一”的境界,之后便可随机应变,驾驭万般新象。
现实里,学道为务虚,但往往是最直接、最实在、最迅速的学习方式,而众人却认为玄乎缥缈。众人更多意在当下的实用性,急功近利,急切想得到一招半式,而没有“得医意”,于是便于人前卖弄,以换取众人欢呼白癜风药白癜风最好治疗偏方